青少年保護措施全面升級
一夜之間，Instagram上的少男少女們都不見了。
當然，這並不是Instagram無差別封鎖了未成年帳號。而是這家社群網站巨頭在持續多年的監管與訴訟壓力下，終於實施了最嚴格的「青少年用戶保護法」。
青少年保護措施全面升級
從本週開始，Instagram上所有年齡不到18歲的用戶都會被歸類為“青少年用戶”，預設為私密狀態，自動實施諸多防護措施，體驗功能受到諸多限制，主要包括以下措施：
第一，互動限制，隔離一般使用者和青少年使用者。在私密狀態下，普通帳號無法搜尋或看到青少年帳號，也無法向青少年帳號傳送私訊。只有互為好友的青少年用戶之間可以發送私訊。青少年用戶只會看到他們關注用戶的「標籤」(Tag)和「提及」(Mention)。
第二，時間限制，限制青少年使用者的使用時間長度。青少年用戶每天上網60分鐘就會收到提醒，告知今天使用時間已到，需要退出應用程式。青少年帳號也自動設定了“睡眠模式”，晚上10點到隔天早上7點之間，他們的帳號不會收到通知，避免沉迷網路影響睡眠時間。
第三，內容限制，限制青少年使用者所接觸的內容。 Instagram為青少年用戶推出了內容分類過濾，限制青少年看到的圖片與影片。舉例來說，暴力、整容、減肥等內容就被平台分類為“青少年不宜”，不會出現在青少年用戶的資訊流中。
第四，演算法區別。青少年用戶可以透過平台篩選過的興趣詞，自主選擇他們希望看到的內容與推薦。但Instagram將對成年用戶和未成年用戶實施兩套不同的興趣推薦，兩個用戶群看到的內容和資訊流也會有顯著差別。
第五，家長督導。上訴青少年用戶保護功能都是自動預設的。只有16歲以上的用戶才能自主更改這些設定。 16歲以下的用戶，必須得到家長的批准才能調整。家長可以設立一個家長監督機制(Parental Supervision)，對自己孩子帳號的活動甚至是資訊流進行監督。
需要解釋的是，在此之前，Instagram上13-16歲用戶的帳號也是預設私密的，只有他們批准的用戶才能看到頁面以及私訊。而此次防護升級之後，所有18歲以下用戶的頁面都會預設為私密狀態。
強化家長監督機制是這次Instagram對青少年用戶推出的重要保護機制。設定監督機制之後，家長帳戶有著巨大的權限，包括：1、有權批准或拒絕孩子調整防護措施的要求，提升孩子帳戶的防護等級。 2.可以看到孩子在和誰聊天，但看不到聊天內容；3、可以設定孩子每天的使用時間，超過時長就拒絕孩子登陸；4、可以透過關鍵字，看到孩子在平台上能看到的內容，以及限制他們看不到什麼。
換句話說，青少年在Instagram平台的一舉一動都在家長的監督之下。除了他們之間的聊天內容，無法讓家長看到之外，青少年用戶關注了誰，和誰私訊聊天，看到了什麼內容，家長帳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Instagram的這些青少年用戶保護機制將首先推送給美國、英國、澳洲以及加拿大市場，今年稍後在歐盟地區上線，而後2025年逐步在全球市場推廣。新註冊用戶將會立即適用新規，現有青少年用戶將在一週之內生效。
AI辨別找未成年人謊報年齡
另一個焦點問題是，青少年使用者可能會虛報年齡以逃避限制。如何驗證使用者的真實年齡，這也是許多社群平台普遍面臨的一大技術挑戰。 Meta全球安全總監戴維斯(Antigone Davis)承認，許多青少年會故意虛報年齡，從而得以成功註冊帳號，或繞過對青少年用戶的限制。
和其他國家一樣，美國未成年用戶同樣廣泛存在於Instagram、TikTok、Facebook、Snapchat和Youtube等社群媒體平台。但理論上說，並不是每個青少年都可以註冊使用這些服務。美國絕大部分社群網站接受的用戶註冊最低年齡要求都是13歲。
根據1998年頒布的《兒童網路隱私權保護法》(COPPA)，網路公司為13歲以下使用者提供服務需要面臨更嚴格的監管要求和法律責任。他們需要事先得到父母的同意，設定設定「明確與完整的」的隱私權政策，確保收集的兒童資料安全保密。因為這原因，美國絕大多數社群網站都將註冊最低年齡設在了13歲。未成年人只能在父母陪伴下觀看一些社群媒體過濾後的，適合未成年人的健康板塊內容，例如Google的Youtube Kids。
但這年齡限制機制卻有嚴重漏洞，大量青少年都會透過虛報年齡來註冊使用。 2020年，致力於保護兒童的非營利組織Thorn對美國2002名9-17歲的未成年人進行了社交網站使用情況調查；其中9-12歲兒童742名，12-17歲少年1260名。
調查發現，儘管各家社群媒體公司都設定了明確的年齡限制，但是大多數兒童依然在使用這些社群應用程式(或是在父母監護下，或是虛報年齡)。在9-12歲兒童這個族群中，每天使用社群網站的比例分別為，Facebook(45%)、Instagram(40%)、Snapchat(40%)、TikTok(41%)、YouTube(78%)，甚至還有27%的未成年用戶居然在使用18歲才能註冊使用的約會應用程式。
其他國家的情況也是如此。 2021年因10歲女孩模仿危險影片導致意外死亡，義大利政府勒令TikTok在三個星期內核查所有用戶年齡，否則就停止運作。 TikTok隨後對1200萬義大利用戶的年齡進行全面核查，發現了50萬個帳戶年齡不符合規定，處理了14萬個謊報年齡的青少年用戶。
針對虛報年齡的問題，Meta採用了以下辨別手段：如果一個青少年用戶試圖更改年齡，平台會要求他們上傳一段自拍視頻，上傳他們的身份證，或者要求其他好友驗證該用戶的年齡。 Meta也將AI技術運用到年齡驗證中去。如果一個新用戶選擇註冊成年用戶，而在互動中其他好友提到他們的年齡，比如說“祝你14歲生日快樂”，平台的AI演算法就會自動識別以此來判別用戶年齡，要求用戶上傳視訊與身分證來雙重驗證。
監管訴訟壓力迫使平台調整
顯然，Instagram發布的這些「青少年用戶保護功能」不會是青少年願意看到的。 18歲以下的青少年，許多還處在叛逆期，對成年人的世界充滿好奇，對自主生活充滿嚮往，他們當然不願意自己的社交帳號處於父母的監督下，甚至刷多久手機都會被嚴格限制。
另一方面，Instagram或許也不願意做出這樣的改變。從平台的角度出發，青少年用戶是一個社群平台最重要的用戶群，不僅最活躍，而且消費力高，用戶忠誠度還直接關係一個平台未來的永續競爭力。限制他們的上網行為，並且受到家長的監控，可能會導致未成年人對Instagram失去樂趣。
在青少年用戶方面，Snapchat和TikTok一直是Instagram以及Meta的羨慕對象。過去十年時間，祖克柏不斷複製模仿這兩大平台的諸多功能，包括複製Snapchat的Story功能以及複製TikTok的Reels功能，就為了讓Instagram能夠繼續吸引青少年用戶。
但如何保護青少年使用者免受網路騷擾，一直是社群網站面臨的重大挑戰。在2020年的社群網站調查中，Thorn也對1,000名9-17歲未成年人進行了網路騷擾情況調查；其中9-12歲兒童391名，13-17歲少年609人。這項調查的結果更令人觸目驚心：16%的9-12歲女孩都曾被成年人以性企圖騷擾過，13-17歲的少女更是高達34%有過類似經歷。
那麼青少年是怎麼面對這些網路騷擾的呢？ 83%的人表示會封鎖和舉報，只有37%的人會告訴父母或親友。而且許多受訪的未成年人表示，即便拉黑和舉報了騷擾行為，他們還是會再次遭到對方更換帳號的再次騷擾。而在這些性企圖騷擾行為中，Instagram和Snapchat的問題最為嚴重，26%的類似騷擾都發生在這兩大平台，其次則是TikTok和Facebook Messenger(均為18%)。顯然圖片和影片社群平台是青少年最容易遭到網路性騷擾的平台。
2021年Meta前員工霍爾根(Frances Haugen)發布了大量公司內部文件，證明Meta很清楚自己的平台演算法對青少年用戶心理健康有害。這起洩密事件給Meta帶來了巨大的監管與輿論壓力，而祖克柏本人也被迫數次去美國國會參加聽證會。正是從霍爾根洩密事件之後，Meta開始正式推出青少年用戶保護措施，並在隔年推出了家長監護功能。
監管部門的步步施壓，也迫使Meta加快步伐保護青少年用戶。美國加州已經在2022年率先通過了《加州年齡相符設計法》，要求應用和網站開發者必須為18歲以下的未成年用戶安裝“數位圍欄”，分析自己服務可能對未成年用戶帶來的危害，採取主動措施保護他們的個人資訊以及網路瀏覽資料。如果有社群網路違反這項規定，將面臨每位涉及未成年用戶至多7,500美元的罰金。
今年6月，紐約州通過立法，要求TikTok、Instagram等社群網站對18歲以下用戶限制功能，停用平台的內容推播演算法。而今年7月底，美國參議院也通過了《兒童網路安全法》，要求社群媒體平台必須採取嚴格措施保護未成年人，包括：阻止成年用戶在網路上聯繫青少年，限制青少年用戶洩密他們的位置和其他訊息，允許青少年退出演算法推薦功能，封鎖許多不適合未成年人用戶的內容等等。
社群網站要掛上警告標籤
Meta面臨的麻煩不僅於此。去年10月，美國十多個州的司法部聯合在加州起訴Meta，指控這家社群網站巨頭為了利益無視青少年用戶的身心健康，在社群產品對青少年的可能危害方面誤導公眾，透過演算法技術引誘青少年沉迷於社群網站，加重了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危機。
除了來自州政府的訴訟，Meta還面臨教育工作者的訴訟。從去年開始，全美各地已經有超過200個學區委員會聯合起訴Meta、Snapchat和TikTok等社群媒體公司，指控這些網路巨頭設計了高度成癮的社群產品，對學生的心理健康帶來嚴重危害，而學校也是受害者。
社群網站已經成為了全美國教育工作者眼中的眾矢之的。各地學區委員會一方面要起訴社群網站，另一方面在學校禁用手機。從佛羅裡達州到加州，從猶他州到康乃狄克州，這些政治立場差別巨大的紅藍州終於在一件事上達成了共同意見：禁止學生在校園使用智慧型手機。
除了禁止使用智慧型手機，美國還打算讓社群網站掛上有害青少年的標籤。今年6月底，洛杉磯教委明文禁止校園使用智慧型手機之後，美國醫務總監穆爾蒂(Vivek Murthy)博士在《紐約時報》發布文章，展示了許多證據證明社群媒體影響青少年心理健康。他呼籲社群媒體需要在平台上加上類似「吸煙有害健康」的警告標籤，在醒目位置警告青少年沈迷社交網站可能會對他們的身心健康造成危害。
穆爾蒂寫道，「年輕人的心理健康危機已經成為緊急情況，社群媒體是重要的推動因素。每天在社群媒體上消磨超過三個小時的青少年，他們出現焦慮和憂鬱症狀的機率會高出一倍。
穆爾蒂寫道，在這樣的緊急情況下，你沒有等待更多完美訊息的時間。必須根據已知的事實，作出最佳判斷，盡快制定行動。美國醫務總監(Surgeon General)相當於美國政府的衛生健康事務發言人。不過他並沒有頒布法規的權力，如果要推出類似規定，就必須要美國國會立法。
智慧型手機和社群媒體對青少年的影響集中體現在Gen Z(2000年-2012年之間出生)世代。他們是在智慧型手機和社群媒體中長大的一代人，從小就習慣了用智慧型手機，每天日常生活都在刷社群網路。根據2023年Common Sense Media的調查，美國幾乎一半的孩子在11歲的時候擁有第一支智慧型手機，而大約九成的青少年都擁有自己的智慧型手機。
美國人驚恐地發現，和前幾代人相比，Gen Z一代變得越來越社恐和死宅。這些青少年不願意出去打工，拿駕照年齡也更晚，甚至還不想出去玩(一個間接影響是，連未成年懷孕率都只有千禧世代的三分之一)，成家生育年齡越來越晚，甚至很多人壓根不想要孩子。更令人擔憂的是，Gen Z的自殺率卻遠遠超過前幾代。 Gen Z女孩的自殺率高達每10萬人5.1，千禧世代只有3.1。
紐約大學教授海德特(Jonathan Haidt)在今年出版的《焦慮世代：童年大改變如何導致精神疾病流行》(The Anxious Generation：How the Great Rewiring of Childhood is Cause an Epidemic of Mental Disease)提到，社群媒體的流行是導致年輕人心理健康危機的主要因素。 “一項29個國家青少年的研究發現，全國青少年都多少出現了過度沉迷網絡、戒斷反應、忽視生活其他方面的問題，還會在自己刷社交媒體的問題上向父母撒謊。”
看起來青少年沈迷社交網站的問題已經得到了美國政府的一致重視。就在上週，美國42個州和地區的司法部長聯名致函國會，呼籲通過法案強制要求社交網站加上警告標籤，提醒青少年沈迷社交網站可能危害心理健康。在這樣的監管壓力下，Instagram此時推出最為嚴格的青少年用戶保護機制，未免有點「爭取積極主動」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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